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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 林秋玫 / 攝影 李潛龍

      一走進印度蓋奧拉德奧國家公園,便可感受到它獨特的生態魅力,以及園方維護棲地生態的用心,此地嚴禁一切機動車輛進入,長期建立野生動物、禽鳥與人之間的信任互動。常可見到身穿各色華美紗麗與鮮豔頭巾的遊客,手持望遠鏡或腳踩自行車漫步遊園,人們無需刻意低聲禁語或藏身隱躲,園中禽鳥皆泰然自若並不驚懼。在此饒富印度風情的林蔭大道賞鳥,不僅是一樁賞心悅目的樂事,其生態與觀光兼具的永續經營亦足以作為借鏡。

 

槍靶下的新生-奧拉德奧國家公園背後的故事

 

       昔日專為巴拉它浦藩王開闢的狩獵場,今日卻搖身一變成為蓋奧拉德奧國家公園,是全亞洲最大的水鳥保護區,並被聯合國教育、科學及文化組織認定為世界遺產,目前園方正積極推動保育維護計畫。

 

       海拔370公尺,地處寬闊平原的奧拉德奧國家公園,位於首都德里南方176公里處,並介於阿格拉齋浦爾兩大城市之間,交通十分便捷。19世紀末,巴拉它浦藩王利用其地勢低窪的特點將它規畫為專用狩獵場,大興土木,建築灌溉用的運河、水壩。雨季來臨時,運河將Gambhir河和Bangana河的水匯流至湖中,豐沛的雨量甚至可將園內11平方公里的面積淹沒。湖中有一水道可由北方通向西北。這處由沼澤、乾草原和樹林所共構的濕地,每年吸引成千上萬的野生禽鳥到此落腳。從 1956年起它一直扮演著王公貴族專用狩獵場的角色,至1972巴拉它浦藩王終結其狩獵權後,它的命運才開始有了新的轉機。然而,新的挑戰也接踵而來,大批觀光客蜂湧而至,村落裡上百牛隻闖入園區四處蹂躪,為積極改善保護區的生態環境,印度政府於1981年將此佔地29平方公里的低窪濕地升格為蓋奧拉德奧國家公園(Keoladeo Chana National Park)。Keoladeo是座落於園區中心的一座印度教寺廟,主要祭祀濕婆神(Shiva);而Chana則是指庇護園區四周的濃密森林。園中林相豐富,一條主要道路從北向東抵達主要濕地,另有多條小徑可供遊客近距離賞鳥,沿途栽植多種樹木、蘆葦、乾草,形成一道天然屏障,遊客可在林葉間盡情欣賞野生動物之美。園區全年開放,並有人力三輪車伕為遊客導覽解說,遊客可租用三輪車、自行車代步、或選擇步行遊園。

 

遊園初體驗-人力三輪車賞鳥行

 

       氣候和煦的11月,正是造訪蓋奧拉德奧國家公園的好時機。為了把握最佳的晨昏賞鳥時刻,我們投宿在園區大門附近的國營旅社,以便爭取時效。下午兩點,園中鳥鳴啁啾,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,大夥兒迫不及待地搭乘人力三輪車衝進園區。為我和潛龍導覽的車伕名叫阿辛,是一位身材瘦小的錫克教徒。他一邊吃力地踩著老舊的三輪車,一邊不停地咳嗽。眼見所有的友伴早已遙遙領先,我們內心不由得暗自著急,但一想到兩人的體重加上20公斤的攝影器材,只好放下急躁的心情,跟隨阿辛緩慢的節奏一同欣賞園中景物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原以為他會洋洋灑灑地介紹園中盛況,沒想到他一開場即是連聲抱怨:「哎!今年降雨不多,來度冬的候鳥數量大不如前。園區的全盛時期,約有350多種鳥,其中有120個鳥種會在園區內築巢育雛;沼澤中,隨處可見牛群、水鹿、梅花鹿、野豬等大型哺乳動物。」阿辛停下腳步,聳聳肩,兩手一攤地說道:「瞧!什麼都沒有,你們的運氣真糟,應該等有雨的時候再來瞧一瞧!」我們無視於他誇張的手勢,目不轉睛地望著滿樹鳴叫的粉領鸚鵡、在樹洞中睡午覺的蜥蜴及貓頭鷹、和剛剛展翅飛掠枝頭的翠鳥,很難想像我們因雨水不足而錯失的景象。阿的三層便當盒掛在車把的下方,一路搖晃不停,他偶爾會跳下車修理輪軸,嘴中小聲嘟噥著:「該進城去修理囉!」但只要叢林裡有任何風吹草動他都會善盡職責的為我們解說。「快看!那裡有一隻土狼。」「要拍照嗎?梅花鹿家族正在水邊散步。」「樹梢上有白鷺鷥和黑喉紅臀鵯,看見了嗎?」當我們慢慢熟悉阿濃厚的印度腔英語時,也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了。

 

       黃昏在路上灑下迷離光影,白牛與騎自行車的孩童們在林道上同行,穿著五顏六色傳統服飾的遊客扶老攜幼穿梭其中,遠道而來的歐洲仕女一襲米白長杉在晚風中搖曳生姿。此時,薄暮藹藹,在沒有噪音與空氣污染的園林漫遊,不禁令人沉浸在濃厚的印度風情中。

 

越夜越美麗-園中夜宿野味十足

 

      夜色低垂,氣溫驟降。冬季的溫度總是在攝氏35-5度間徘徊。旅社的大門上刻有各式各樣的鳥形雕刻,令人目不暇給;櫃臺轉角處,供奉象頭神的小桌上擺著孔雀毛的羽扇,祈福的小紅燈整夜亮著。「連門房的黃銅鑰匙上都有鶴形蝕刻剪影,想必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西伯利亞鶴吧!」我心想。早在17世紀便有圖像記錄,這飛越6400公里而來的西伯利亞鶴曾在印度駐足,「它可是蓋奧拉德奧國家公園的明星鳥呢!有一對西伯利亞鶴夫婦於每年11-3月間會在園內落腳,但近兩年已不見蹤跡,大家都很關心牠們的行蹤。」潛龍一邊說著,一邊連忙翻閱圖鑑比對特徵。我望著鑰匙牌上的鶴,想像牠們在草澤豐美的公園中昂首漫步,相親相愛、形影相依的模樣。「喔!多希望牠們明天就飛來!」我對著樹梢上的滿月衷心祈禱。

 

       陽台上,鞦韆輕搖,思緒飄向荒蕪沼澤,在墨綠密林間緩緩踱步。後院裡,三五孔雀躍飛上尤加利樹,黑暗中傳來嘎啞粗糙的鳴聲,混雜著遠郊土狼的嚎叫,淒癘中夾雜著訕嘲的意味。我頓時覺得「自己可能已遊走在文明邊緣,並身處在弱肉強食的食物鏈中。」望著窗外猙獰的枯枝樹影,心中不由得一陣驚慌。幸好,陣陣加哩香撲鼻而來,異國濃郁的香氣將我從迷途的神遊中召回。晚餐時刻已到,我慶幸自己此時正端坐在餐廳裡,望著滿桌的印度傳統菜餚發呆。

迎曦驚豔-密林幽徑喜相逢

 

       天色未明,兩眼惺忪,我們為搶拍沼澤日出美景,摸黑將所有器材備妥,快快直奔公園而去。沒想到才剛踏出旅社大門,只見昨日的三輪車伕們早已在冷冽的寒風中恭候多時。但見穿著單薄衣服的阿辛縮著身子,不停地在車旁搓手跳腳,呵氣取暖。他一見到我們,便趕忙熱烈招呼,火速將所有的裝備塞入車座下方,快馬加鞭直衝沼澤。不久,所有的車輛一一絕塵而去,我們嘎嘎作響的三輪車再次敬陪末座,已盡全力的阿辛又咳得厲害,潛龍見狀便放棄拍攝日出,改用「以退為進」的策略,就著阿辛的慢速度前進,在沿途幽靜的草叢間尋覓「獵物」。果然,昨日的領角鴞老大還在原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打瞌睡,粉領鸚鵡合唱團正熱鬧地唱著morning call的晨光序曲呢!不遠處,一隻神情優雅的黑頸鸛正低頭覓食突然,阿辛為回應車隊長的催促,吹起長聲口哨,正當他要起身加速前進之際,忽然瞥見水澤邊一群剛睡醒的花嘴鴨正在做早操。於是,在一陣兵慌馬亂中,我立刻從「夫人」貶為看守器材的「ㄚ環」,身手敏捷的阿辛忙著搬腳架、選定點,領著潛龍進入密林小徑,不久兩人便消失在蘆葦叢中,不見蹤跡。

       前方的友伴們漸行漸遠,最後全都下了車,並開始徒步往沼澤區前進。我安坐在三輪車上,獨享綠蔭大道上所有的寧靜風光。涼風吹來,不禁令人遙想陽光正緩緩揭開沼澤的神秘面紗,鹿群在水邊奔馳跳躍的景象。不知何時,一雙土狼母子在林道附近晨跑,草原鵰也開始在空中的航道上盤旋巡邏。當潛龍阿辛再度現身時,只見兩人面露頑童般的笑容,一副滿載而歸,默契十足的獵人模樣;更神奇的是,在「狩獵」之後,阿辛的咳嗽竟「不藥而癒」。此時,三人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登上三輪車,我們之間已締結了某種「革命」情誼,彷彿是天涯海角喜相逢的故人。


 

       這天,霧氣蒸騰的沼澤,並沒有因日出而顯露萬丈光芒,但水鹿和藍羚依然不時梭巡其中,遠處的牛隻成群盤據沙渚上,一派悠閒模樣。我們雖無緣得見翻山越嶺、遠渡重洋而來的西伯利亞鶴,但卻在樹林後的大草地上與赤頸鶴不期而遇。赤頸鶴,是全世界15種鶴之中體型最大的鶴,身高約160公分,體長約150公分,體重達12公斤。牠鳴聲宏亮,個性兇悍,全身為淡灰色,因兩頰自頸上部有一處鮮紅皮膚裸露而得名,當牠低頭覓食時,姿態十分安靜優雅,但當牠展翼奔馳時,那看似逗趣的紅臉,則立刻展現逼人的威武神氣。由於印度80%人口信仰印度教,全國約有60%的素食人口;大多數人篤行不殺生的宗教信仰,因此印度境內約有25000隻赤頸鶴與農民相處和諧,牠們的境遇比起東南亞地區瀕危的赤頸鶴,顯然有著天壤之別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 彩鸛,是我們此行最後一個驚喜。就如當地的許多禽鳥一般,彩鸛每年於七至十月雨季時遷移到園中繁衍後代。據估計約有兩千隻彩鸛在占地約2.5平方公里的區域中築巢育雛,其育雛期為30-40天,每日至少要消耗4-6噸的食物。由此單一族群的育雛生態,不難推想園區所能提供的豐富生態環境。我們有幸看到成群的彩鸛在枯枝伸展臺上排演走秀,牠們臉上黃色的彩妝與粗而長的黃嘴相襯,顯得酷氣十足,粉紅色的長腿撐起一襲黑白相間的禮服,粉紅與白色相雜的尾羽,在微風中款款生輝。

 

荒蕪沼澤-古老大地新生機

 

       在印度蓋奧拉德奧國家公園,遊人可以輕易地與珍奇的鳥禽和野生動物相遇,有時亦可觀察到一棵樹上同時有八、九種鳥類棲息的生態奇景,然而最讓我倍感親切的卻是白鷺鷥和梅花鹿。雨季開始時,成千的白鷺鷥在樹叢中擇棲築巢,林道旁繁忙育雛的景象蔚為奇觀。回程時,一隻風姿綽約的白鷺鷥從我們的三輪車前振翅飛過,佇立枝頭時,有如一枚高掛樹梢的「問號」。我不禁想問「位於緯度相近的福爾摩莎-在白鷺鷥成群飛掠農田的年代,在梅花鹿的蹤跡還沒消失之前,那生態地理的氛圍是否就如眼前所見一般呢?」這一塊曾經歷王公狩獵、異族剝削的荒蕪沼澤,經調養休息後,又重新在古老大地上放生機。反觀,生活在21世紀的福爾摩莎子民,我們想給她一個什麼樣的容顏呢,我們能為下一代保留多少蘊育無限生機的荒蕪沼澤呢?


全文刊登於新觀念雜誌2005年7月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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